“喂喂，小秦啊，去了没？”
秦州换上鞋，正坐在门口玩手机游戏，一条QQ消息又弹了出来，即使不愿意，但手指已经狠狠点了下去。
“……马上……你不要管这些……”
“好了，你自己看着办吧，反正去晚了的话，好差事就都没了哟。嘿嘿嘿。”
“够了……婆婆妈妈的……我知道了……”
“教你一招啊，去应聘的时候，一定要把自己吹起来，芝麻大的事迹也要说得牛逼闪闪的，不过一定要有原型，凭空乱吹是不行的。”
“知道了……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新世纪广场正如其名，是地方政府在新千年伊始时修建的，地方不大，但挨着步行街。
天灰蒙蒙的，虽然早上仍有太阳，现在也是让人燥热难耐，秦州仍然感觉天空被某种灰白色的胶质物给封冻了。
马路不宽，永远有车按着意义不明的喇叭，行道树的叶子上的灰尘看起来又厚又重，不知道哪里的塑料因为高温发出刺鼻的味道，路边打电话的行人聒噪的声音直冲云霄。
“生活……丑陋的生活……”秦州站在菜市场入口，突然对所谓的打暑假工失去了兴趣。
“干这些真的有意义吗？”
温热的，带着米饭味道的市井气息弥散在空气中，在灰尘，吵闹声中化为某种奇怪的实体，又在高温中融化飘荡，云烟氤氲。
“你看嘛……这菜市场现在改造的还是可以了，干干净净的，也不臭了……”
“那是喔，毕竟当年选错位置了，把菜市场修在了城中心，不整洁美观一点怎么行？”
“但那河……”
“得了吧，那不可能治理的，砌墙遮住比较好。”
公共场所就是这样，总得被迫接受无数有用无用的信息。听着买菜人的闲聊，秦州突然想起有一条河穿过这个菜市场，说是河，其实能看见的地方就一小截，那水黑得透亮，好像某条根正苗红的下水道排污口，不知道人们是哪里来的勇气称呼它为一条河的。
秦州突然想起一句话，说是每个地方都有母亲河，因为人类最开始成型的文明即在河边。“臭水沟是这个城市的源头……”秦州充满恶意地遐想，他仿佛看见臭水河上好似凝聚了无数黑色的气体，然后这些气体四散着被风吹走，滋养着这个城市……那滋养万物的气来自臭水沟，当如其本体一样丑恶，就好像滑稽电影里总是把屁弄成屎黄色一样，秦州不禁为自己的奇思妙想笑出声来。
“也许这河刚开始也很干净呢？”秦州突然想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：美丽的少女坐在河边，轻轻地把脚放进凉爽的河水里，然后慢慢，慢慢地踢着……“好吧，也许这河又像人生一样……后来的后来，沿途住了好多人，人们把化粪池的排污口对准了曾经吸引过精灵一般的美丽女孩的河，反正他们有自来水了，河变成啥样都无所谓……”秦州的心情又低沉了下来，“但是人总不能一直按自己的想法活着……上帝要人类瓜分世界，谁也不想当哪个诗人。”
穿过菜市场，就是广场了。秦州远远地望了一下，广场上没有任何集会，甚至连人也没有，几个雪糕的食品袋顽强地粘在地上，偶尔有暖烘烘的风吹过来，它们便很不情愿地动一动。
秦州看着那几片夏天的落叶，心中的愤怒简直无以复加。
“该死，被耍了！”
掏出手机，他直接给从荣发了语音过去。
“喂！为什么玩我？你在哪里上班？我来你那里打工！”
大叔很快也回了消息，“呀，声音挺好听呀，要不将来去当配音员？”
“别废话！我现在就跟个傻叉一样，卖西瓜那家伙盯了我好几眼了！”
“跟你说了早点走嘛，现在也怪不了我了。”
“你！”
秦州急火攻心，差点把手机摔了，他再看向那广场，还是只有几个塑料袋躺在那里。
一阵风吹过来，塑料袋翩翩起舞。
“切……今天是怎么了，风还挺大……”
那些垃圾跳着跳着，变成几个黑点，这黑点越蹦越高，在广场上肆无忌惮地玩闹。
“呃？”
秦州感觉有种脉冲一样的力量不断地弹向大脑，眼皮越来越沉重。
“好熟悉的感觉……不过……没可能啊……”
………………
“喂，说句话呀？”
秦州回过神，看见塑料袋在对他大喊大叫。
“闭嘴！”秦州不耐烦地吼了回去。
这里是个很黑暗的空间，而且没有任何声音，除了不甘寂寞的塑料袋在那里叽叽喳喳。
但要说寂静无人并不准确，因为这里挤满了人，这些人缺胳膊少腿，有的一只眼睛，有的一只耳朵，有的没有舌头和牙齿。他们一言不发，就那样安静守序地排着队，队伍蜿蜒曲折，看不清有多长。
秦州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，从记事开始，他就时常在睡梦里被召唤到这里来，然而他又不明白这里究竟是哪里，有什么意义，他本能地认为，那些人，是人类古往今来所有死掉的成员。
有个大坑，坑里是熊熊的烈火，死人们默默地走进去，火焰也默默地将他们吞噬，长长的队伍，好像默然消逝在宇宙空间里的行星群。
“来呀。”塑料袋招呼他，然后自己跑向死人的队伍。
“来呀……来呀……”死人们突然说话了，他们也向秦州招手。
声音细细密密，仿佛蚁群一样，咬噬着秦州的骨头。
“好烦啊！好烦啊！睡觉也不能有片刻的安宁！”
秦州抬头看天，天是灰黄色的，好像一片沙漠，沙漠里还有噼里啪啦的蓝色闪电。
秦州感觉一股力量从脚下升起，将他向那天空弹去。
“来呀……来呀……”人们望着升天的秦州，继续呼唤着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喂，说句话呀？”
秦州回过神来，大吼一声：“闭嘴！你个破雪糕袋，还是个五毛钱的小布丁！”
“什么呀，你这孩子，睁开眼睛又不说话，一说话又骂人小丁丁。”十分懒散的声音。
秦州突然回过神来，看清了眼前的形势。
这里好像是个快递网点，外面似乎就是广场了。
刚才问话的人穿着快递员制服，戴着一个稍微有些浮夸的眼睛，穿着双人字拖，正用同样懒散的目光看着秦州。
“我说，宝贝儿啊，我这可不小哟，要不你来试试？”
秦州想起来了，自己刚才好像突然在广场上睡着了。
“发作性睡眠症？”秦州突然充满了焦虑。
“喂喂……醒过来骂别人一句然后自顾自地陷入沉思是怎么回事？难道你其实是哲学家？不不，我不是说某个王，难道你是大隐隐于世的苏格拉底？”
秦州抹了抹脸，瞥见了放在门口的牌子。
“招聘快递员，底薪+提成，具体面议。”
“您这里招人？”秦州大喜。
“是啊是啊，但是现在的人都好高骛远，都想干大事业，根本没人应聘。”快递员挖挖鼻孔。
秦州深呼吸一下，鼓起勇气问：“您看我怎么样？”
“你？你会啥……哲学和目测别人丁丁大小除外啊……”
“送快递还要啥特长……我……我读的书多，知识渊博，前知五百年，后知五百年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你会开车吗？”
“不会……”
“你会骑车吗？”
“不会……”
“你认得城里所有的路吗？”
“不行……”
“你可以离开这里了吗？”
“不……给我个机会吧……”
秦州突然想起书上所说，跟人交流要直视对方的眼睛，于是乎他便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快递员。
“好炽热的目光……算了算了……你留下手机号吧……实在招不到人我就打电话给你……”
秦州掏出手机，但心已经降到了谷底。
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该明白，对方这是推辞而已，然而又客客气气，秦州根本想不到什么再赖皮的理由，只好把号码说给了快递员，脸上又开始灼烧起来。
“店里就您一个人？”秦州感觉喘不过气，随口问道。
“怎么可能？大白天的，其他人都去收送快递了嘛。”
“喔喔……”
走出快递门市部，秦州又掏出了手机，上面有荣大叔发过来的消息。
“你再找找嘛，也许有工作呢，实在不行适当捏造一下自己的能力也可以嘛！”
秦州不想回消息，他只想快点跑回家。
“该死……为啥干啥都这么困难……为啥运气就这么差……”
他跑过菜市场，已是傍晚，小贩都收摊了，秦州闻到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和沤烂菜叶的味道，燥热尘埃中的氤氲烟气已经消散了。
“轰隆！”
“啊……果然……”
天空乌云密布，浊浪翻滚，一场大雨即将降下。
山路还没浇上水泥，要是一会儿泥土变稀了，想回家可就难了。
秦州心中一急，跑得更快了，关于母亲河的奇怪猜想和求职失败的自怜自哀都被抛在了脑后，暂时和菜市场沤烂的菜叶搅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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